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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工廠造假猖獗已成規模產業 中國尤為重災區


一名男子走過英國一家研究生物病毒的科研中心外的廣告牆。(2020年8月3日)
一名男子走過英國一家研究生物病毒的科研中心外的廣告牆。(2020年8月3日)

5月9日,科學界最具影響力的雜誌《科學》(Science)發表一篇題為《虛假論文問題正變得觸目驚心》(Fake scientific papers are alarmingly common)的長文,披露了科學界論文造假以及地下論文工廠氾濫的現象。論文造假並非新事,但是近年來隨著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造假的範圍和力度愈演愈烈,令重視學術規範的業界人士感到擔心。中國的醫學生物領域因為對醫生和學者以發論文數量為評判標準的機制,尤其讓中國變成了造假重災區。

論文工廠造假猖獗已成規模產業,中國尤為重災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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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9日,科學界最具影響力的雜誌《科學》發表一篇題為《虛假論文問題正變得觸目驚心》的長文,披露了科學界論文造假的氾濫現象。

疑似造假論文(本國和全球)比例表(數據來源:伯恩哈德·薩貝爾等人5月8日所發表調查報告“示警手段顯示生物醫學論文造假氾濫”)
疑似造假論文(本國和全球)比例表(數據來源:伯恩哈德·薩貝爾等人5月8日所發表調查報告“示警手段顯示生物醫學論文造假氾濫”)

文章開頭寫道:“當神經心理學家伯恩哈德·薩貝爾(Bernhard Sabel)使用他的'虛假論文測試器'對約5000篇論文進行分析之後,他被結果給嚇住了。分析顯示,發表於2020年的神經科學論文裡,約有34%疑似為虛假或者抄襲作品。醫學論文裡,這個比例達到24%。這些數字遠遠大於十年前的發現。”

伯恩哈德·薩貝爾就職於德國馬格德堡大學,同時也是醫學期刊《恢復性神經病學和神經科學》的主編。他對《科學》雜誌說:“這令人難以置信。好像有人告訴你,你吃的東西里30%都是有毒的。”

神經心理學家伯恩哈德·薩貝爾(Bernhard Sabel) (照片由本人提供)
神經心理學家伯恩哈德·薩貝爾(Bernhard Sabel) (照片由本人提供)

薩貝爾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說:“論文造假現像已經存在很久了,但是沒人注意,只有少數人關心。我們必須正視這個問題。如果我們無法信任科學論文,每個人都會受到影響,每個國家的經濟、醫療制度都會受到影響。”

4月13日,總部位於荷蘭的“國際科學技術和醫學出版商協會”(STM)宣布推出一款基於Web的應用軟件,專門用於檢測某些學術論文是否來自於“論文工廠”。

總部位於英國,致力於規範出版業道德標準的非營利組織COPE(Committee on Publication Ethics)把“論文工廠”定義為“追求利潤、非官方且很可能非法的組織”,“生產並且出售冒充真實研究的虛假稿件”。

STM聯合COPE於2022年6月發布了一篇名為《論文工廠》的調查報告。報告指出,論文造假、虛假作者、論文買賣現象正變得日益猖獗,嚴重影響了學術界的聲譽,也給大量期刊雜誌帶來審稿和出版困難。報告說,論文工廠如今規模壯大,囊括各種專業人士。

該調查報告對涉及各領域的6家出版物的53,000篇論文進行了調查分析。分析結果發現,這些出版物平均會有約2%左右的投稿疑似是造假論文。但是一旦這些可疑文章被採納,接下來的可疑投稿就會大幅度上升,甚至達到將近一半。該報告對2019-2021三年間的大量論文進行研究後,得出的結論是:每份期刊約有14%左右的疑似造假投稿。

中國“地下論文工廠”已成規模產業

中國和美國2015-2021年間總發表論文數量(數據來源:《自然》雜誌)
中國和美國2015-2021年間總發表論文數量(數據來源:《自然》雜誌)

根據位於美國的科學信息研究所(The Institute for Scientific Information)發布的數據,2021年全球科學論文總發表量的23%來自中國,約為370萬篇,僅次於美國的440萬篇。同時,中國論文被引用的頻率也在不斷上升。

“我可以確定的說,中國是造假最嚴重的地區,”伯恩哈德·薩貝爾告訴美國之音。“你如果去查看那些被撤回的論文,或者觀察一下已公開的虛假論文,你會發現大部分來自中國。當然,中國不是唯一造假的地區,還有其他重災區,比如俄羅斯。”

“在有些中國的網站上,你甚至可以看到已經完成、有具體題目的論文,你只要去挑就好了。這簡直像去商店裡挑選購買一件你喜歡的體恤衫,太可怕了。”

薩貝爾介紹說,論文造假儼然已經成為一項成規模的行業。

5月8日,薩貝爾聯合其他學術界人士在醫學健康學術論文網站medRxiv發表了一篇調查報告,題為《示警手段顯示生物醫學論文造假氾濫》。由於生物醫學界是論文造假相對嚴重的災區,薩貝爾採用了他的“示警手段”(Red-Flagging Method)通過對論文一些指標的分析來估算造假問題到底有多嚴重。

報告稱,從2010年到2020年十年間,“疑似造假論文”發生的比例從16%上升到了28%。僅從2020年來看,生物醫學界的虛假論文數經估算大約超過30萬。從國家來看,本國造假論文發生率最高的是俄羅斯、土耳其、中國、埃及和印度。但是單從數量來看,中國由於龐大的論文數量,造假論文佔了全球總數的55%。

報告稱,地下論文工廠主要集中在中國、印度、俄羅斯、英國和美國。如果以平均每篇假論文售價1萬美元來計算,此行業的年“營業額”可以高達30-40億美元。在一些極端情況下,不光是論文工廠從中獲益,甚至有些小雜誌的編輯出版人員也向作者收取報酬。

薩貝爾告訴美國之音,他本人就曾被論文工廠試圖招募,報酬相當可觀。他笑稱:“我和同行們都被人找過,誘惑還是相當大的,簡直可以拿著這錢退休了。”

心理學家大衛·比姆勒(David Bimler) (照片由本人提供)
心理學家大衛·比姆勒(David Bimler) (照片由本人提供)

新西蘭梅西大學(Massey University)前心理學家大衛·比姆勒(David Bimler)如今也是學界知名的打假鬥士,他曾經揭露吉林大學以及中南大學2014-2020年間超過280篇學術論文造假,而成了著名的“中國論文打假專家”。

“在我看來,論文造假現像已經成為了一個生態鏈,”比姆勒告訴美國之音。“不光是地下論文工廠,還有大量中介。有人需要論文時,他們去社交媒體上就能找到這些中介。購買者只需要和中介聯繫,不需要直接找操刀人。”

比姆勒說:“這對學者的聲譽問題有很大影響。所以我對中國的研究人員充滿了同情。他們的論文可能會因為中國的聲譽問題而遭到冷落,因為別人不知道你的東西到底是真還是假。”

“這也是個巨大的資源浪費問題。中國在醫學科研上投入很多資源,如果這些資源沒有浪費在造假上,完全可以用來幹很多事情。全世界都是這樣。”

學術打假在行動,但經費與AI製造出更多困難​

微生物學家伊麗莎白·比克 (Elisebath Bik)
微生物學家伊麗莎白·比克 (Elisebath Bik)

位于美国洛杉矶的荷兰微生物学家伊丽莎白·比克(Elisebath Bik)现在向媒体介绍自己时使用的头衔是“科学诚信顾问”。她告诉美国之音:“如果有个期刊采用了造假论文,那些造假者就会觉得,哦,原来他们看不出来。那我们可以再多投些假稿多发表点假论文。”

作为科学界的打假专家,比克和许多其他“科学侦探”组成了一个非正式的“打假小组”,专门揭发虚假论文行为。

多年来对医学论文图像的观察,让比克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我们并不是一个严格的组织,也没有任何话语权。我们是组织松散的一群人,打假也只是出于兴趣,没有任何报酬。我们像是一群具有科学背景的侦探,好多人我都不认识。但是我们会找到那些看起来很可疑的论文,然后去分析是不是虚假论文。”

比克说,她已经放弃了通知期刊杂志的想法。“我以前做了很大努力去通知这些期刊杂志,不光是揭发论文工厂的产品,而是揭发所有的造假论文。但是这些论文很少被撤掉,至少三分之二的论文在五年内都还被保留。所以我现在只是在专业网站PubPeer发帖而已。”

来自中国国内某高校的一位张姓理科博士(应本人要求匿去真名)告诉美国之音,学术期刊的审稿人很多时候无法发现问题。“一人的一篇文章,最多四个审稿人,一般三个审稿人,甚至两个审稿人。一方面未必是专家,他可能是个大同行,未必是小同行。有的时候会落到小同行手里,那他可能提出的问题会非常尖锐。”

伯恩哈德·萨贝尔认为,给予审稿人一定的奖励或许是个解决方法:“造假论文工厂能挣大钱,而正经审稿人却一个子儿也没有,这种情况得改变。”

“我们得想办法如何去评判科学成就。不是光看数量,而是看质量,同时给予评判者真正的奖励。现在评判者即使自己水平很高,可是时间不够。但是如果给他们奖金,他们就可以更好的去做这个工作。”

美国之音所采访的几位打假专家都提到,近年来迅速发展的人工智能和ChatGPT的出现让伪造论文变得更加容易,给打假带来新的难度。

比克介绍说,每年有几百万篇论文被发表,现在所能发现的虚假论文虽然还只占较小的比例,但是造假的趋势令人担忧。“尤其现在有了像ChatGPT这样的新工具,制造虚假文稿和图像更容易了。我们这种‘侦探’很快就没法识别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因为使用人工智能很容易生成崭新的假图,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复制别人的作品。”

ChatGPT 標識與標誌著法律公正的法錘
ChatGPT 標識與標誌著法律公正的法錘

晉昇機制導致中國醫學生物界造假猖獗

一名中國某著名大學的科研者告訴美國之音,中國醫學行業的造假最為猖獗。“醫生晉升必須要發表文章,至少國內這些年都成了這幅樣子。你沒有文章,到主任,到正高,可能是沒法晉升的。這導致了很多論文工廠什麼的被弄出來。西方是不是需要我不清楚,因為他的產業層級、評價體制(和中國比)相差得比較多。很多人安心在一個小診所,錢也比較多,也並不需要這個晉升吧。”

張博士也認為中國國內造假最嚴重的集中在醫學和生物領域。“醫學領域的問題我覺得可能是這些醫生們自己也沒有時間,尤其是年輕醫生要晉升的時候。他是做臨床的,他也要寫文章,他可能真的未必有時間去做。所以可能會出現(造假)這樣的情況。”

張博士介紹說,“現在中國號稱'不唯文章論',要鼓勵把文章發在中國”,但是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明文說不唯文章論,但是實際上中國有很多的人才計劃。這個評價標準怎麼評?我拿到一堆人的評審材料之後,這個領域我可能真的不懂,或者我只懂很少一部分。我如何知道你這個人的水平怎麼樣,那隻能看同行評價。那同行評價什麼呢,就是你的文章。你的文章被國外的頂級期刊發出來,那就說明你的能力了。現在大家都需要證據,這個證據就是你的文章。所以這個問題就逃不過去。”

伊麗莎白·比克也對中國醫學界的做法有所了解。她說:“很多論文造假的原因是醫生被要求發表論文。那些不想做研究的人不得不被迫去做,所以他們就想法子花錢買。這個我很理解,如果我是治病的醫生,我也不想去做研究。”

比克認為,這種做法已經對中國研究者的聲譽造成了非常嚴重的損害。“我已經聽到別人這麼說了:我不想評審這篇中國的文章,因為必定質量低下和造假。”

“這當然是不公平的,一篇文章不應該因為作者是女性被拒,也不該因為作者是中國人或者是非洲人被拒。每篇文章都應該有同樣的被評機會,而且內容才是唯一標準。可惜的是,針對中國的偏見已經產生了。”

比姆勒告訴美國之音,最簡單的解決論文造假的方法當然是取消發論文帶來的回報。“如果中國政府能放棄現有的機制,別讓醫生又看病人又要發論文,那造假的驅動力就自然消失了。至少從生物醫學領域來說是這樣。”

比克認為,中國對於造假者的懲罰手段過於輕微。“我可以理解中國很希望在國際上贏得論文發表的競賽,但是這應該取決於質量。如果造假者不受懲罰,中國永遠無法贏得競爭。我曾經目睹過造假者的論文被撤,但只是得到一個'批評'而已,我無法理解這個批評有什麼意義。”

“這就好像懲罰那些去買毒品的人,但是毒販絲毫無恙。這是不夠的,必須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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