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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迫每天都發生”:新疆生活多年的西方人士訴說親歷見聞


新疆和田加滿清真寺的一名伊瑪目在齋月期間帶領維吾爾信眾祈禱。 (2021年4月29日)
新疆和田加滿清真寺的一名伊瑪目在齋月期間帶領維吾爾信眾祈禱。 (2021年4月29日)
新疆生活多年的西方人士訴說親歷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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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等許多西方政府和人權組織譴責中國政府在新疆嚴重侵犯維吾爾和其他少數群體的人權。北京指責西方炒作新疆議題,其中充斥謊言和虛假信息。美國人約什·薩默斯(Josh Summers)、加拿大夫婦加里·戴克(Gary Dyck)和安德莉亞·戴克(Andrea Dyck)曾在新疆生活十餘年,他們向美國之音講述了他們的親歷見聞,以及他們所感受到的對維吾爾群體的系統性打壓和歧視。

薩默斯是土生土長的美國德州人。 2006年,機緣巧合,他和妻子踏上新疆之旅。他們先在克拉瑪依一所學校當英語老師,之後定居烏魯木齊。

如今能講一口流利漢語的薩默斯,到新疆之前一句中文也不會,對中國西北部這個維吾爾人聚居的地區一無所知,但是新疆的人與文化吸引他和妻子留了下來,一住就是12年。他創辦旅遊網站,將自己的生活和遊歷見聞寫成旅行指南,製作成視頻,向西方讀者介紹新疆的自然風光和風土人情。

他說:“我喜歡那種多元,生物的多元,民族的多元,飲食文化的多元。所有的一切都讓生活變得非常有趣,因為我從來不會感到無聊。總是有一些不同的和特別的地方可以去探尋。”作為一名基督徒,他也感到被當地穆斯林文化接受,融入其中。

這種文化氛圍也是加拿大戴克夫婦選擇在新疆生活創業的原因之一。他們曾在中亞做過一段時間的非政府工作,2007年前往新疆,後來在吐魯番經營起一家處理農業廢棄物的堆肥廠。他們能說流利的維吾爾語和漢語,結交了很多維吾爾朋友,還有一些政府工作人員。

變化的開始

但是2009年烏魯木齊7·5事件之後,這一切開始發生變化。

薩默斯說:“2009年以前,維吾爾人非常好客,令人出奇得好客。之後就變了。他們仍然很好,但是他們對我有所警惕。我後來發現,我的很多朋友因為與我的關係而遭到了(當局的)騷擾。”

7·5事件起初是示威遊行,後來演變為持續多日的騷亂和維吾爾人與漢人之間的流血暴力衝突。中國當局將事件歸咎於“極端主義、分裂主義和恐怖主義”,此後中共治疆政策發生轉變,強調高壓維穩。

戴克夫婦說,他們之前能夠感覺到漢人和維吾爾人之間的緊張,事件之後雙方的不信任進一步加劇。加里·戴克說:“然後我們開始看到越來越多針對維吾爾文化、伊斯蘭教、維吾爾宗教的政策,對維吾爾這個民族的打壓。”

無所不在的監控

2016年之後,戴克夫婦看到了更明顯的變化:街頭的警察越來越多,每個主要路口都設立了檢查站,居民小區只允許有一個出入口,到處都安裝了監控攝像頭。那一年,原西藏自治區黨委書記陳全國調任新疆主政。

安德莉亞·戴克說:“每個星期都會有新的政策和新的限制。…這就像是逐步建立一個警察城市,有人臉識別攝像頭,每個街口都有警察巡邏,警車在每個街區繞行,城鎮之間都要安全檢查。”

加里·戴克說,有一天他看到一位年長的維吾爾男子想要進到一個市場裡面,但市場剛好關門,保安不讓他進去,這位維吾爾人男子沮喪之餘拉高嗓門說了幾句,推搡了保安幾下,不到半分鐘,警車和警察就到現場,將這名男子帶走。

當時住在烏魯木齊的薩默斯也親歷了監控和各種限制措施的不斷升級。 “開始只是很小的方面,最後就是,從公交站走到我在烏魯木齊的住所,我要經過12組攝像頭。”他說,“到我離開新疆那會兒,大概每一百到三百米就有一個警察崗哨,街上還有檢查站,警察會檢查手機。”

他記得有一次自己的手機突然無法使用,便去諮詢手機運營商,運營商直接讓他去派出所,派出所的人檢查了手機,把他手機上WhatsApp,Skype和VPN等程序全都刪除,然後他才得以回到運營商那裡重啟了服務。

各種檢查和控制措施對所有人都有影響,但在執行上對漢人相對寬鬆。薩默斯舉例說:“比如有十個人過檢查點,三個是維吾爾人,三個是漢人,還有一個是外國人,那麼三個維吾爾人和那個外國人就會被叫到一邊,三個漢人就可以徑直通過。這種情況總是發生。”

“感覺就是你總是被懷疑。”他說,“我總是要為自己沒有做過的事辯護。我想維吾爾人是同樣的感受。”

瀰漫的恐懼

到了2017年,薩默斯的一些維吾爾朋友開始“消失”。

“我知道,有些人在再教育營中,”薩默斯說。

在吐魯番的戴克夫婦也開始經常聽說有人被送進當地人稱之為“學校”的拘留營。安德莉亞·戴克說:“我認識一位女士,她只是因為幾年前出國過了個節就被送進了營地。”

夫婦二人後來看到,距離他們住所大概十分鐘車程的地方建了一座拘留營。加里·戴克說:“牆至少有15英尺高,像那種監獄的外牆,裡面有公寓樓樣的建築,架設有帶刺鐵絲網,只有一個出入口,那種三道安防的大門,並有安全攝像頭和警衛人員把守。”

因為業務關係,加里經常會去吐魯番周邊的村鎮。他說,以前能在那些村鎮的街頭看到好幾百人,但到了2017年和2018年,街上只有寥寥數人。他說:“因為人們害怕,也因為人們被送進了再教育營,村里的人變少是明顯可見的。”

美國政府和人權組織的報告認為,自2017年以來,據信至少有一百萬維吾爾和其他穆斯林少數群體被關進了再教育營,他們在裡面遭到了酷刑和強迫勞動等殘酷對待。

美國國務院國際宗教自由辦公室主任納迭爾(Daniel Nadel)說,中國政府基本上將新疆變成了一個“露天集中營。”美國政府,以及加拿大、荷蘭和英國議會都將中國在新疆的做法定性為種族滅絕。

中國駁斥這些指控,堅稱那些設施只是“職業技能教育培訓中心”,目的是脫貧、去極端化和打擊恐怖主義。北京指責美國等西方國家借新疆問題破壞中國穩定,遏制中國,稱他們“寧願相信幾個人編造的謊言, 卻不願聽取2500多萬新疆各族人民和14億中國人民的共同心聲。”

戴克夫婦說,政府剛開始加強安全檢查和限制措施之時,他們的一些朋友相信這些做法有利於打擊恐怖主義,保障民眾的安全,但隨著政策和措施不斷加碼,他們也感到了其中的不合理和不公平之處,然而無能為力,也不敢言。

加里說:“他們擔心自己的生活,害怕被送進再教育營。”

“人人都得非常謹慎,你知道的,到處都有攝像頭。”安德莉亞說,“他們害怕說任何話,到處瀰漫著恐懼。我的一個朋友向我哭訴說:'我不能和孩子分開。如果他們把我關進去,我得帶上我的孩子。她非常害怕和自己的孩子分離。'”

她說,她兒子的朋友都害怕18歲的到來,“因為他們害怕,自己成年後可能會被送去再教育營。”她看到年輕人拍抽煙喝酒的照片放到社交媒體上,以便讓自己“看起來不像穆斯林。”

薩默斯說,他的維吾爾和漢人朋友公開場合都對政府的政策點頭支持,但是他表示:“從我個人的經歷,我知道(當局)是如何對待我的。我作為一名外國人,比當地維吾爾人受到的待遇要好很多。我可以想像他們的艱難處境,可以想像他們的感受:如果我希望我的兒子有任何未來,我就得閉上嘴生活,如果我希望我的妻子安全,我就得低下頭生活。”

薩默斯和妻子2018年遭到中國當局驅逐,儘管他的文字和鏡頭展現的是不同於西方敘事的新疆積極風貌,儘管央視英文頻道就在兩年之前還採訪過他,拍過一個他在新疆十年的特寫報導。薩默斯說:“我想(中國當局)他們也許認為,我經常拿著相機到處逛,又寫東西,所以算是個記者,他們看著不舒服。所以他們明確告知我們離開。”

戴克夫婦也在2018年離開了他們生活10多年的地方,回到加拿大。那一年中國收緊了簽證政策,大批外國人離開新疆。

戴克夫婦說,他們之所以選擇離開,也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外國人身份會將維吾爾朋友置於險境,畢竟很多人因為曾經出國旅遊或其他很小的原因而被送去了再教育營。

他們表示很早就想把自己的經歷說出來,可是當時沒有人願意聽,而現在隨著人們對新疆問題的關注,大家更願意傾聽了。他們說,他們在新疆的時候也不願和不想去相信自己所見,但“每天都看到這些事情發生。”

薩默斯和家人離開中國後去了泰國,他推介新疆旅遊的網站和YouTube頻道還在,雖不再更新內容,但仍為諮詢的遊客提供幫助。在他看來,了解新疆和中國的最好途徑,就是親自去體驗和感受。他說自己並不太關心政治,相比當下圍繞新疆議題的各種討論,他更希望的是能夠再見到昔日的朋友。

薩默斯和戴克夫婦離開中國後,都主動切斷了與新疆的一切往來,再未聯繫那邊的朋友。 “不想給他們帶去麻煩,”薩默斯說。

在央視的那個特寫報導中,薩默斯曾相信新疆會不斷發展,並且憧憬與家人一起在那片土地上見證未來。如今回首,薩默斯感嘆道:“未來與發展取決於很多不同因素,這些因素已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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