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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莫哈韋沙漠裡的六四守夜人


雕塑家陳維明和蘇立德站在他們的作品“中共病毒”前(美國之音記者文灝拍攝)
雕塑家陳維明和蘇立德站在他們的作品“中共病毒”前(美國之音記者文灝拍攝)
記者手記:莫哈韋沙漠裡的六四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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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過了白晝的酷熱,夜晚的莫哈韋沙漠涼風徐徐。陳維明的白色露營車停在一片寂靜的沙地當中,晚風透過微微搖下的車窗吹進漆黑的駕駛室,忙碌了一天的陳維明躺靠在平放的座椅上,舒適入眠相當不易。他的右手邊,擺放著一把上了彈夾的黑色格洛克手槍。

過去幾週來,雕塑家陳維明的每個夜晚都是這麼度過的。他的“自由雕塑公園”建在加利福尼亞州莫哈韋沙漠地區的耶爾莫小鎮(Yermo)繁忙的15號州際公路旁。2017年建起的這座公園坐落在一片灌木叢生的廣袤沙地之上。公園裡稀疏擺放著多座以89天安門事件和中國的民主運動為主題的雕塑:大型不銹鋼64字樣的紀念碑、坦克人、香港反送中抗議者等。每一座雕塑都由陳維明和幫助他的義工們用心血和汗水澆灌而成。

雕塑家陳維明的“自由雕塑公園”坐落在加利福尼亞州莫哈韋沙漠的一條高速公路旁(美國之音記者文灝拍攝)
雕塑家陳維明的“自由雕塑公園”坐落在加利福尼亞州莫哈韋沙漠的一條高速公路旁(美國之音記者文灝拍攝)

隨著今年的六四周年紀念日臨近,平時無人看守的公園裡卻出現了破壞事件。

第一次是園內的紀念牌遭移除,第二次是監控攝像頭線路被切斷,第三次是照明系統受到破壞,第四次的闖入者夜晚在園內徘徊時被陳維明碰上,隨即駕車迅速離開。

為了保證計劃在園內舉行的六四紀念活動能順利進行,他每個晚上都和義工們一起,在公園裡守夜。自從公園開放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近來這樣的連續多起破壞行動,他們對今年的事態升級感到擔憂。

“一般在美國這個槍彈要分離,而且要放在(車)背後的,” 陳維明指著手邊的槍說。“這個(公園)說起來也是我們的私人財產,是我們買下來的,所以有情況我們可以自衛。”

如果說園內有某一件作品特別需要被保護,那就是剛剛完建的“中共病毒”。

這座玻璃鋼材質的雕塑花費了7個月的時間建造。雕塑以新冠病毒的外形為基礎,引發疾病的刺突蛋白猩紅得耀眼。病毒的球狀部分,一半是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的肖像,另一半是代表死亡的骷髏,骷髏的側面雕刻著中國共產黨的鐮刀斧頭標誌。這座雕塑意指習近平和中國當局在新冠爆發初期的隱藏與不作為,導致疫情蔓延全球,奪去無數生命。作品已經完成,並在六四紀念日當天正式揭幕。

雕塑家陳維明的最新作品“中共病毒”(美國之音記者文灝拍攝)
雕塑家陳維明的最新作品“中共病毒”(美國之音記者文灝拍攝)

每次守夜,陳維明和其他幾位義工都把車停在“中共病毒”的邊上。從去年9月開始就持續在雕塑公園服務的Jonas說,他每晚都處於淺層睡眠當中,假如遠處高速公路上或附近加油站的燈光出現明顯變化,他沒準就會醒來。

有著安保訓練背景並認識不少美國軍人朋友的他分析說,近來的破壞行動看起來是有組織的,而未必是個人行為。他說,針對以六四為主題的雕塑公園的破壞者大概率是華人。耶爾莫附近的華人很少,闖入者更有可能來自於兩小時車程外的洛杉磯。他們敢於冒險進入私人土地從事非法活動,或許背後有強有力的支持者,可以不計成本地投入資源。

雖然沒有掌握直接證據,但他與陳維明都推測中共或許是幕後黑手。

雕塑家陳維明在他的“自由雕塑公園“內守夜(美國之音記者文灝拍攝)
雕塑家陳維明在他的“自由雕塑公園“內守夜(美國之音記者文灝拍攝)

三十出頭的Jonas是總數為四人左右的骨幹義工之一,也是最年輕的成員,他還擅長影像拍攝和機械設備修理。他說學習不同領域的技能有助於保持生活的新鮮感。記者留駐記錄守夜活動的當晚,他正給剛剛完成的“中共病毒”拍攝影像作品。

他通過遙控無人機搭載的燈光從雕塑上方提供照明,陳維明和義工、雕塑家蘇立德站在雕塑前,他們在Jonas的調度下不斷調整位置,兩人一紅一藍的襯衣在黑色的夜幕下格外鮮豔。在無人機投射的微弱白光下,夜色中由習近平形象和骷髏組成的雕塑面部顯得陰冷無情。

除了陳維明和幾位骨干成員外,義工總是來來去去,大多數是剛剛來到美國的華人。有一些只是希望藉助在這里工作的經歷幫助自己的政治避難申請過關,而對保存六四記憶和批判中國專制體制的熱情未必特別持久。不久前,一位第一次參與守夜的義工,得知在最不理想的情形下可能出現開槍的狀況後,因過於憂慮而不願繼續留在公園,不得不被接走。

相比之下,常年堅持幫忙的骨幹義工們則秉承著自己的理念。由於年齡和地理位置等因素,他們並沒有親身經歷天安門事件,而是通過後來獲取的信息才逐漸了解真相。對他們來說,六四是一場理想的破滅,他們不對中國政府抱有期待,只希望保存歷史並持續追責。

在“自由雕塑公園內”,近來新增的作品之一以香港反送中運動的抗議者為主題(美國之音記者文灝拍攝)
在“自由雕塑公園內”,近來新增的作品之一以香港反送中運動的抗議者為主題(美國之音記者文灝拍攝)

陳維明在雕塑和雕塑公園上的投資全部來自捐款和私人花費。他開玩笑說,他早先在中國和後來在美國做雕塑都是在“拿錢”---在中國是從別人那裡拿錢進自己口袋,在美國是從自己口袋裡拿錢出來承擔開銷。他和義工們平時住在離公園10分鐘車程外的一個農莊里,大家每天在40攝氏度的太陽下乾活到精疲力竭,晚上就睡在陳維明的農舍裡。臥室數量有限,有些義工就睡在客廳或是室外。

記者留守公園當晚,起初只有陳維明一人守在“中共病毒”邊。午夜時分,Jonas在處理完拍攝等工作後,回到自己的車裡一同守夜。

在美國生活了十多年的他,自我認同為“自由意志主義者”(Libertarian),推崇個人責任、自律、小政府,擁護持槍權。認識了六四學生領袖之一的封從德之後,他開始參加民運活動。

作為義工中唯一一個中英雙語流利的人,他很高興也很樂意在雕塑公園的外聯方面幫忙。他坦言,整體而言民運人士中雙語流利的並不多,這給他們與美國主流的交往合作造成障礙。所以,他希望能多幫一點忙就多幫一點忙。

記者與Jonas的交談結束時已經是凌晨4點。高速上來往的卡車穿梭而過,不遠處的加油站霓虹燈閃耀。柔和的夜風依舊吹拂,沙漠之上清澈通透的天空佈滿星辰,一彎金黃色的月牙掛在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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